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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收尾不易(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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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成為中校了。”清爽的笑容和不緊不慢的聲音中有著祁睿都能感受到的遲疑。

“是的。”除了這樣回答,祁睿暫時找不到應該怎麽說。他本以為她會替他感到高興的。

然後兩個人就傻呆呆的面對面站立,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

她終於開口打破了這常見的沈默。慢慢露出笑容,她說道:“你說過如果當上中校就請我吃飯。”

“好。你想去哪裏吃飯。”祁睿也找到了自己能介入的事情。

“嗯,去那裏吧。”她指著遠處的一樁建築。

祁睿轉過頭,就見她手指的方向是一幢十幾層的建築。即便是在宏偉的南京城,十幾層的建築也是極少數的幾座。由白色小方塊瓷磚和大塊玻璃作為外部裝飾的樓房如果在21世紀,大概會被認為是很俗的裝飾。但是在19世紀末,這已經是算是奢華的用料。那幢酒店最令人羨慕的就是樓頂的大玻璃裝飾的餐廳,在那餐廳吃飯價格不菲。不過祁睿根本不在乎那點錢。

雖然設備不咋樣,可是乘坐著觀光電梯緩緩上升,南京城隨著視角的變化逐漸展現出全貌,也真的有賞心悅目的感覺。一位中校,還是如此年輕的中校來吃飯,迎客的人員服務的很體貼。從歐洲來高級引領員高鼻深目,他按照歐洲傳統親自引領這樣一對前程似錦的年輕人。

步入明亮的頂樓餐廳,琳瑯滿目的食物擺放在鋥亮的不銹鋼餐盤裏面看著就喜人,菜香在菜色的映襯下更令人感到有胃口。這是一間半自助的餐廳,進門就需要不菲的基本費用。如果食客們還想點菜,自然可以隨意。即便不單獨點菜,豐富的自助餐菜品也足以滿足食客的胃口,更不用說能來這裏吃飯的人大概都不是為了胡吃海塞。

坐在有護欄的窗邊,大半座南京城就進入了視野。站在路邊也能看到樹木,可高高在上的時候一切又顯得不同,整座恢弘的城市更顯出規劃者的氣量。

如果只是自己前來欣賞風景,祁睿大概會對這樣的美景有所感動。不過此時的祁睿眼中只有一個人,哪怕是身處仙境,周圍的風景也沒有辦法讓祁睿轉開視線。他眼中最美的風景只是對面的那個人。

吃了些開胃的水果,祁睿也找不到別的話,他忍不住說道:“楚雪,一年後我大概就是上校了。”

附近的服務員聽到了這話,兩個妹子一起看向年輕的祁睿。經歷了風吹日曬雨淋雪打,年輕中校細膩膚色呈現健康的小麥色。少年時頗顯秀麗的面容也因為短短的頭發和越發分明的棱角顯出了男子漢的強硬。這樣一個看著二十剛出頭的俊朗中校一年內就要成為上校,距離少將不過兩個階級。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將軍麽?妹子看向祁睿對面楚雪的視線裏面滿是不友好。

楚雪原本因為風景和美食而變得開朗的神色慢慢變得沈靜起來,她看了祁睿一陣,悄無聲息的嘆口氣。又沈默片刻,楚雪說道:“你總是這麽有信心。”

“不僅僅是晉升,我覺得我距離我想走上的道路只差一步。”其實祁睿本想說,我當了上校之後就有不錯的收入,你跟我走吧。可這話他怎麽都說不出來,或許是見識過太多的強者,祁睿本能的就說出了以往習慣的話。不這麽說說什麽呢?吹些自己都覺得羞恥的牛皮?

楚雪微微笑了笑,這微笑在祁睿的感覺中有點像他二娘李儀芳展現給他老爹韋澤的笑容。很溫暖,沒什麽煙火氣,僅僅是很單純的笑容。楚雪完全看著祁睿微笑的時候,大多數露出的都是這樣令祁睿感到溫暖的笑容。但是祁睿也能感覺到其中的不同,楚雪的笑容好像總擋在某種莫名情緒的後面。那莫名的情緒到底是什麽,祁睿說不清楚,也不敢問。

此時飯菜也陸續上桌,祁睿感到了久違的放松感,就忍不住和楚雪談起了最近的感受。這大半年來他有太多的想法,有太多的轉變。這些對祁睿無比珍貴的東西,他真正想與之分享的人就是楚雪。

楚雪也和以往一樣,靜靜的聽,偶爾會露出些微笑。因為軍事秘密不能洩露,祁睿也只能挑與這些無關的講。所以心裏面只覺得自己的敘述實在是雜亂不堪。

說了一陣,祁睿突然想起一件事,總得問問楚雪最近的情況。面對這個問題,楚雪和以往那樣只是笑了笑,“我現在挺好的。工作雖然忙,也能堅持住。”

“工作這事情總得認真做才行。想邁過專業的門檻可不容易。”看到楚雪不太願意提及工作,祁睿很想鼓勵她一下。祁睿最近對這方面的體會非常深刻,向一眾將軍們做匯報為祁睿打開了一扇他從來沒有能觸及的大門。打開這扇大門,讓祁睿看到了一個完全的新世界。俗話說殊途同歸,祁睿總希望楚雪能夠早些看到這樣的風景。楚雪是個做事爽朗的人,從初中開始就被認為將來能夠成為領導階層的優秀人才。

不過年輕人的胃口總是無法理喻的,即便是想和楚雪一直說下去,祁睿也覺得胃口大開,一通狂塞之後,感覺倒是真的不錯。這樣爽快的吃相終於逗樂了楚雪,她也給祁睿夾菜。那些有關工作和進步的話題從祁睿心中飛到了九霄雲外。他終於能夠專心吃飯了。

吃完飯,兩人又上了天臺眺望南京的市景。看不到盡頭的城市完全展開在眼中,楚雪的情緒也變得開朗起來,她指點著小學、初中、高中的方位。不過工業城市總是難免有煙霧,天臺上有望遠鏡。祁睿拿到手裏一看就確定這種垃圾貨甚至都不是軍隊淘汰品,而是民用的玩意。仔細把這看似覆雜的玩意調整到最佳角度,祁睿指點著楚雪用最優化的方式使用望遠鏡。兩人的手不經意間握在一起,楚雪的手顫動了一下。她卻沒有掙脫祁睿強勁有力的手掌。

看了一會兒風景,楚雪放下望遠鏡。她嘆道:“原來不是望遠鏡不好,非得用這樣覆雜的方式使用,才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祁睿沈浸在楚雪身上的香氣之中,所以他真不想評價這望遠鏡了。這玩意和最新一批軍用望遠鏡一比,鏡片渾濁,焦距難對。那螺絲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上油,扳動起來費了天大的勁。更重要的是,這麽一個垃圾貨居然還死沈死沈。如此重量倒是符合那碩大的唬人外表。

兩人下樓的時候,楚雪嘆道:“高度不同,看到的風景的確不同啊。”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祁睿找到了一句合適的詩詞。

楚雪噗哧就樂了,“你們軍隊裏面也要考語文不成?”

“當兵有時候也很閑的。在北美服役,經常可以看到極光。我最喜歡的極光就是那種如同一匹青紗在天空緩緩展開。整片天空仿佛都被籠罩在極光之下。那裏的天空是那樣的透明,星星好像懸掛在手邊,只要能跳的更高些,就能摘下來。”說話之間,電梯已經到了一樓。侍者嘩啦啦拉開了柵欄門,打斷了祁睿的話。

祁睿趕緊去大門那邊推動旋轉門,讓楚雪可以從容走出大門。

兩人在街上又走了幾步,楚雪問道:“你就在那樣的夜空下讀書麽?”

“怎麽可能。極光可不是天天有的。”祁睿笑道。其實他也只是在極短的幾天被派去更北的阿拉斯加一帶的時候才看到極光,新鄉那邊想看到極光可是千難萬難。

“我們在大熊湖工作的時候,經常要等材料。天空雲朵不多的時候,天是那麽藍,山上都是樹,湖面就跟真正的鏡子一般沒有一絲波紋。看著湖面的時候,雲朵就在湖裏飄過。直到有天鵝帶著他們的孩子在湖面游水,看到它們蕩漾起的波紋,我才知道哪裏是天,哪裏是湖。我們就坐在湖邊砍倒的大樹的樹狀上,拿著唐詩宋詞慢慢的看。記得住記不住都無所謂。湖面的風涼涼的,把書放到樹樁上。也會被一頁頁的滿滿翻開……”滿滿走著,祁睿回憶著自己在北美見到的一切。南京雖然很美,可那好像永遠都蒙著一層薄紗般的天空根本沒辦法與北美的天空相比。

楚雪和祁睿緩步前行,靜靜的聽著。在祁睿停頓的時候,她向往地說道:“真想去看看!”

祁睿再也忍不住,強烈的勇氣憧憬讓他說道:“我馬上就要去北美。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北美,那裏很美。”

楚雪沒有立刻回答,她又走了一陣,然後慢慢說道:“韋睿,我快要結婚了。”

祁睿楞住了,震撼的感覺讓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而楚雪沒有停下腳步,還是向前不緊不慢的走著。

甚至感不到痛苦,祁睿整個人都被這樣的消息震動的無言以對。可楚雪眼看著越走越遠,祁睿生出強烈的轉身就走的沖動,可某種東西卻讓他做不出來這樣的選擇。最後祁睿快步跟上了楚雪,兩人就無言的並肩走著。

好像有無數想法在胸膛中翻滾,可祁睿又覺得腦袋空空的。就在這真正的無言狀態下,兩人走啊走。直到接近兩人見面的路口,祁睿才突然發現這條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楚雪轉向祁睿,兩人就面對面的站著。看著祁睿,楚雪露出了那令祁睿熟悉的溫暖笑容,然後她說道:“祁睿,你什麽都不知道。”

這話讓一片茫然的祁睿更茫然了,什麽都不知道?那該知道什麽呢?祁睿發現自己真的不知道。

或許是看到祁睿臉上露出的困惑,楚雪向後退了一步,她的笑容裏面有著一種祁睿無法理解卻很熟悉的表情,那種一直讓祁睿捉摸不透的莫名情緒是如此明顯的顯露出來,或者說楚雪的笑容就是那種表情組成的。

“看,我告訴你了,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就是不知道吧。”楚雪再次說道。

沒有了那種溫暖的笑容,楚雪反倒更有種鮮活的感覺,祁睿仿佛看到了一個真正的楚雪,可這個近在咫尺的楚雪好像與祁睿之間有一種更遙遠的距離。

“你……”祁睿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什麽來。

楚雪慢慢垂下頭,“祁睿,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說完之後,楚雪轉過身,沿著人行道穿過馬路走向了歸家的方向。

看著楚雪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能照顧好自己”,楚雪頗為堅定的聲音在祁睿腦海裏回想,這堅定如同利刃般刺中了祁睿的心臟。

難道我就沒辦法好好照顧你麽?祁睿心中只剩了這樣的一個念頭。

軍人的理性此時浮現出來,這冷漠的理性很快接管了祁睿的心理活動,讓祁睿知道自己已經受到了重創。此時若是不能果斷的撤退,他大概就只會處於崩潰的狀態。這種冷靜的思路如同鎧甲般保護著祁睿的精神,即便是整個人都木然,理性在凍結情緒的同時,還能分出極小一部分,讓祁睿能夠呆呆的乘車,回家。在路上的時候他甚至還能註意到自己的軍帽差點落地。為了保持最起碼的軍容,祁睿把軍帽端正的戴在頭上。

長久以來培養起的理性讓這位年輕人終於有能力用所有理性把自己的思維凍結起來。理性不僅凍結了所有可能引發失態的回憶,保護了精神。甚至強行喚起了長久訓練下完善的肌肉的記憶性反應。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中校大概走路都會跌跌撞撞吧。

就在這種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分析狀況下,祁睿回到了家。進了家門,祁睿直奔廚房,從酒櫃裏面拎出一瓶老爹韋澤喜歡的汾酒,打開塞子之後直接開始灌起來。理性告訴祁睿,他如果想不受到傷害,就必須維持這種凍結的精神狀態。能夠幫助維持這種狀態的,除了北美能凍死人的酷寒之外,也只有酒精這麽一個工具。

一瓶酒並沒有太久就被灌下肚,傳說中能麻醉精神的感覺並沒有出現,即便是肉體感覺到了酒精的作用。祁睿的精神依舊清醒的很。祁睿的理性生出兩種不同的想法,“到底喝多久才會醉?”“這麽喝下去會不會酒精中毒?”

把空瓶放到竈臺上,祁睿準備再來一瓶。這時候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的父親韋澤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廚房門口。父子兩人就這麽靜靜的對視,韋澤沒有阻止,也沒有詢問。父子兩人靜靜的站在原地,就這麽靜靜的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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